乐鱼网站【新鲜速递-青年文化】张乐 周红刀锋舞者的身体控制、自我建构与群体认同——青年亚文化中的自愿性风险透视青年亚文化流行的“刀刃工作”有其独有的风格:从事者游走在生死边缘,努力通过身体控制和技能训练来挑战不可能,实现自我。在这一自愿性冒险群体中,高危行为是其对外标榜精英身份的稳定方式;在内部,专业技术永远是第一位的,而技术协作则是维持并巩固成员关系的纽带。归根结底,自愿性冒险亚文化的流行源自一部分青年人对现代社会的风险规避主文化的反抗,它清除掉了日常劳动作业中按部就班的安全警告,成为人们在闲暇生活领域追求自我行动的替代品,并逐步演变为现代社会“成功逃离惯例生活方式的极端形式”。
2017年11月一则“国内高空挑战第一人失手坠落身亡”的消息刷屏各大媒体和朋友圈,人们纷纷对26岁青春年华的突然逝去倍感惋惜,同时也对那些没用任何防护措施的极限运动(中国极限运动协会认可的极限运动包括越野滑雪、山地速降、极限特技摩托、漂流、冲浪、跑酷、自行车攀爬、户外探险等16种运动项目,并不包括爬高楼。但实际上,国内外的极限运动实践要比现有的项目丰富得多,风险更高,危险性更大,不适合做比赛项目)所带来的风险给予了更多关注。或有人说,现代社会本已经充满风险,众多危险唯恐避之不及,为何还有人对此趋之若鹜,甚至是孜孜以求?这些“no作no die”的人图什么?当“安全第一”早已深嵌大多数人的意识基底的时候,却依然有小众群体越发地摒弃了它,去心甘情愿地冒险且乐此不疲。苛求活得“万无一失”和毫无顾忌的“自甘冒险”在现实生活中并存,这看似矛盾的奇异组合意味着什么?又反映了什么?本文通过对极限运动参与者的深度访谈和观察,结合社会学、社会心理学视角对青年亚文化中的自愿性风险现象展开解析。
自愿游走在生死边缘,不断挑战人类生命极限的勇者被称之为“刀锋舞者”,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利恩格(Lyng)称其为Edgeworker,相应地,他们所从事的这项活动被叫作Edgework(刀刃作业或磨边工作)。利恩格的研究认为,现实生活中,并非所有的人都拒斥风险,总有一些人喜欢从事如极限跳伞、徒手攀岩、激水漂流、公路飙车、激烈冲浪等高风险活动,这些人挑战“不可能”,时常面临生死考验,他们通过向身体与技能的极限施压,探索“有序与无序,有形与无形”的边界的体验性活动。边缘(Edge)被描绘为一个圈,生命安全和技术安全位于圈内,不稳定、危险甚至死亡位于圈外,勇者游走在圈的边缘,大胆冒险,充满挑战[1]。
理解极限运动及其从事者的行为,首先需要了解他们所面临的风险程度以及这些高风险活动给亲历者所带来的生理变化。一位城市高楼攀爬爱好者坦言:“攀爬各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物确实超有风险,那么高,顶上的风大得很,有些落脚点还是圆柱体或者不规则形状,人根本站不稳,一不小心就有坠落的危险!”笔者的一位亲属酷爱摩托车飙车运动,他谈到飙车风险时道:“高速行车,普通人都知道的,一个闪失就是车毁人亡,轻的也是骨断筋折,小剐小蹭都不值一提啦!”极限运动的风险主要分为两类:一是客观环境的超常性带来的危险,另外一类则是参与者因为自身原因导致的失控风险。前者是物理性的风险,几百米的摩天建筑、上百公里的驾车时速、高到缺氧的海拔山峰、汪洋中的惊涛骇浪等等这些状况无一例外地都属于极度危险的环境。高度、距离、温度、速度超常规,这类环境的复杂性也随着物理指标升高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环境的不可预测性大大增强,对的有害性和威胁程度也同样大为增加。第二类风险是人为的,表现为人在极端环境中的失感、失能和失控导致的身体伤害甚至是付出生命代价的可能性。速度太快、距离太高、温度太低、时间太长等物理变化对肉身的挑战极大,速度快到来不及反应、温度低到无法反应、时间长到忘记了反应是“刀锋舞者”常常挂在嘴边的感悟。物理环境变化无穷,风险无尽,而生理机能只能在有限范围内做出反应来确保安全,超出这个范围,自然危机重重。
极限运动极具危险性,这给参与者带来的不是“知难而退”,而是前所未有的生理与情感体验。正如edgework描述的那样,极限运动者游走在生死边缘:一念生一念死的情景令所有身处其中的人起初都会产生恐惧感[2]。高楼攀爬爱好者承认:“我喜欢登高,登高的目标不是望远,而是专注于脚下,站在距离地面几百米的城市建筑物俯视,脚下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小。”“东方明珠塔去过吧,上面的玻璃观景台看过吧,第一次站在上面的时候,我跟大家一样,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恐高与生俱来啊,这还是有保护的情况下往下看,想想在塔的外沿站着,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害怕?”“金茂大厦、上海中心大楼,一个比一个高,借助少许工具或者徒手爬到600米高楼的最顶端,站在建筑的外沿,不自觉地感觉一阵阵眩晕、心都跳到嗓子眼啦!”可见,面对超出一般水平的高度参与者的肾上腺激素急速上升,人类本能的反应同样使得刀锋舞者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只不过恐惧感不是唯一的体验,否则就没有人愿意一次次挑战不可能了。极限运动参与者在经历了前期的恐惧之后,一旦在恐惧中“站稳了脚跟”,随之而来的则是兴奋感:一种感到自己在面临巨大危险时的成就感随之而来。攀爬高度从100米进入200米,或者机车的速度从150码上升到220码,抑或是赛车下滑的坡度从40度不断增加到70度,这些数值的变化,意味着难度的增加,风险也越来越大,刀锋舞者却在恐惧感中变得更加专注自己的“工作”,愈加娴熟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机车速度极快,我的眼前出现了红色雾气,那一刻我失去了时间感,好像与外物融为一体。”这位飙车手的感觉恰如詹姆斯所言的“物质自我与精神自我的融合,一种对自己身体的深切内在感受”[3]。用极速飙车者自己的话说,就是达到了人车合一的境界,自己就是机车的一部分,车随心动,心与车移。“跟你说了你也理解不了,这种体验难以用言语表达!”刀锋舞者总是声称这是冒险之美—风险美感包括了各种激动紧张、感官刺激、与世界万物的统一,强烈的自我意识存在感,可以实现参与者期待的那些绝妙的体验与宣泄。
当然,一个真正的极限运动玩家并非完全无视危险而一味寻求刺激,否则一次疏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惨剧。越是成熟的极限运动者越明白其中的道理。从事高风险的活动不能靠运气,更不能心存侥幸。想要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生死边缘而最终安全地回到生活世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驾驭这类运动的身体控制技能。在极限运动玩家群里,大家对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高危险的炫耀性展示活动并不认同,甚至是反对的。“我们有戴专业头盔、护膝和手套;我们会花费重金购买攀爬专用的绳索、腰带;我们会选择能见度高的时间尝试挑战......”某攀岩协会成员普遍认为,这些装备是运动的一部分,有没有专门的防护设备是专业极限运动员与业余玩家的主要区别。有装备却从不依赖装备,否则就失去了挑战“边缘”的意义。出色的完成刀刃工作全过程,最终还是依靠参与者自身对技能的良好乃至堪称完美的掌握得以实现。从事刀刃工作需要一些特殊的技艺,而且这技能不是谁都可以掌握的。极限运动者总说自己具有这方面的“天赋”,是一种“站在锋刃上的表演”,驾驭绝大多数人无法驾驭的情景的能力。该要包括:强大的意志力、克服恐惧感的能力、坚持训练的能力,以及优秀的情绪控制力。毫无疑问,这些能力都是对身心的控制。对于极限运动者来说,控制好肉身并最大化地发挥其潜能,展现自己的天赋,哪怕这个过程充满未知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极限玩家在跨越心理障碍时所获得的愉悦感、刺激感、成就感和满足感只是极限运动魅力的一部分内容,它能在青年群体中流行起来不单单靠刺激“圈粉”。访谈中,极限玩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发现了自我”。通过梳理调查资料我们发现,刀锋舞者所说的自我包含三层意思:感觉自我、技术自我和角色自我。
如前文所述,超高的风险运动形式带来了极大的刺激感,极限在运动中面临挑战和冲击,从事者极其专注地“工作”从而达到与外物合一的状态才能发挥最佳水平。在上述过程中,一个刀锋舞者会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我存在。“准备阶段,满眼都是外界的环境,随着行动的开始,我就得专注于自己的脚下,攀爬的速度与身体平衡最为重要”“逐渐,眼前的事物不再是背景,而是我自己,刹那间,我觉得时间变慢了,周围啥也听不到,感觉身体越来越自由,这时已经没有机车的存在,我就是机车,想怎么开都行”。这些描述被称之为沉浸(flow)体验,它是挑战与技巧之间的平衡,行动与意识的整合。刀锋舞者专注于眼下的任务(摒除杂念的高度专注),自我控制感趋强,环境感消失,时间感歪曲。大多数极限运动玩家把沉浸叫作“享受在半途中”。更为重要的是,“感觉的自我”会在运动结束后充分地体现,玩家们坦言“运动后更佳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从头到脚的真实的存在”“每玩一次,就是一次新生,脱胎换骨,崭新的自我,我感觉自己活得更纯粹了”。深究起来,通过极限运动“刷自我”有其社会背景。自我存在感的产生与确认源自学生族和青年上班族对现代社会压力的反应—长时间的学业和工作的压力很难找到合适的宣泄途径得以有效缓解,这有可能导致自我存在感的消失,“屌丝与佛系”心态就是表现。相反地,高生活压力也会造成“逆反”,用其他高压力重新“唤醒自己”。因此,通过参与极限运动,“玩一把心跳,来一次眩晕”的运动就像强心剂和醒酒汤,让原本浑浑噩噩、毫无生气的青年人再次感觉到了“自我”,从生理到心理的真实体验能有效确认自身存在的意义。
参与极限运动要有勇气、耐心并经过刻苦训练,但专业玩家更为强调“天赋和特殊技能”。“技术自我”的形成与发展有赖于极限运动参与者对特定技能的掌握与开发。在危险中存活下来,必须掌握一些技巧,无法掌握的人没有资格自称玩家。一位从事裸身高空跳伞的青年人在其微博分享道:“我在高空中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尝试强迫自己的身体进入正确的位置,我必须在快速下降的途中学会‘思考’自己从A点到B点的存在方式,除非我已经达到完全舒展的状态,否则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生死攸关之际,刀锋舞者从来不依靠“运气”侥幸得生,他们通常不喜欢刺激性的活动,因为“把大量钱财乃至人生交给骰子,太傻太天真”,那样会把自己置于无法控制的危险境地。他们认为,熟练掌握运动所需的技能才是关键。重视技能本身并不是高风险活动所特有,很多休闲运动也都强调技能,比如海洋垂钓,但同样是在大海里活动,冲浪运动玩家高度重视自身处理巨浪危险的能力。这种能力涉及避免被恐惧所吓倒的毅力以及把动作集中在确保生存的注意力。技术自我的第二个层面有关极限运动新的技能的开发。简单重复前人的技术要点只是第一步,想让自己与众不同,自我形象更加鲜明,就得在熟能生巧的基础上“玩出花样”,在这个运动的发展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像体操里的托马斯全旋、李宁交叉等以第一个做出此项动作的运动员命名的情形一样,极限运动玩家也努力在技术上有所创新,在危险的边沿做出别人认为不可能做出的动作且自身平安无事。这类技术创新被称为某某跳跃、某某空翻、某某时刻不一而足。总之,带有鲜明个性特质的技能让首创者成就感爆棚,带来了其他类型的技巧活动不能产生的更强大的能力感。高风险环境与自身的努力提供了恰当的技巧与机会的组合,这种组合让刀锋舞者觉得问题越困难,完美解决它的人越有能力,控制看似无法控制的混乱的能力强化了其对“自我”的更深一步的认知与认同。
极限运动者与普通人一样活在当下,他们同样扮演着各类社会角色,只不过通过参与极限运动有了新的体验,对自我的角色领悟又多了几分“光彩与荣耀”的成分。“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是他们亚文化圈子的口头禅。挑战不可能、强调特殊技能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宣称自己的“社会精英角色”[4]。在极为危险的环境和项目挑战中幸存下来,刀锋舞者会感觉自己有能力处理任何威胁的情况,这无疑有助于他们对自我精英身份的定位。“精英角色自我”除了让参与者在技术上与众不同外,极限运动本身的成本也处处显示它作为精英身份标示物的作用。“我的这些装备价值不菲,小到几千块,多的上万元,我们这个群里玩家要么是家里有点钱父母给的乐鱼体育,要么是自己事业有成,挣得多的又喜欢挑战自我的人。”“几万块的铃木隼摩托车就是个初学者,坛子里有好几个开宝马K1600GTL的,四十几万人民币呢!”(通常,大部分公路赛车级摩托车价格都在几千元到几万元,而宝马K1600GTL原本属于高性能公路巡航旅行摩托车,只因其六缸发动机带来的160马力所营造的极佳驾驶体验备受玩家推崇,而高昂的价格也成为精英玩家的专属,身份象征意义更大。)
极限运动类型众多,但大多数今天流行的运动形式都特别强调专业性,而场地、装备的专业性是由其科技含量决定的,其价格远超一般工薪层所能承受。故而,装备齐全就是身份的象征,有些极限运动参与者也不讳言“我就是人民币玩家”。(尽管户外探险、高空跳伞等运动确实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做后盾,但并非所有的极限运动都是“贵族”活动。这些年在城市大街小巷流行的跑酷运动基本不需要太多装备投入,一双OLLO品牌的跑鞋价格在400元左右,若将衣服、手套、手环和其他装饰物购齐,总价在2000元人民币左右。)装备的“门槛效应”抬升了部分刀锋舞者“社会上层精英身份”的自我认同,而通过自己的努力带着所需装备进入这个圈子的青年人,恰恰证明了他们“成功人士”的角色。如福塞尔在《格调》里分析的那样,在一个越来越注重品质和自我的社会里,我们极其渴望与众不同,生活方式尤其是休闲活动最能体现人们的阶级属性[5]。当然,高价格装备并非唯一的精英象征物,那些略带磨损的衣物、特定时刻的纪念性照片或冒险时获得的纪念品都是体现拥有者“资深”技术精英身份的主要标示物。角色自我的第三含义则是在经历了以上多重自我的重新建构后,某些刀锋舞者强化了自己对所扮演的现实生活中其他社会角色的认同。换言之,因为在极限运动中充分实现了自我,这种满足感、成就感和意得志满会扩散到从业者其他社会角色的领悟和扮演之中,起到积极的、正面的促动作用。“我的本职工作是基金经理,有一个时期事业发展得不顺利,上司对我的业绩不满意,我与同事的关系也变得紧张,那时感觉自己很失败......我喜欢潜水,尤其酷爱有挑战的水肺潜水运动,我是俱乐部的金牌指导,连我公司的副总都是我手把手教的......我的潜水纪录好几年无人打破,说来也怪,这项运动给我带来好运,做其他工作也顺畅了,副总更是对我刮目相看,给了我更多增加业绩的机会,我的自信回来了。”个体的角色丛集让各类角色相互影响,勇敢者的游戏既增加了自我完成困难任务的信心,也通过示范效应让角色伴侣认识到自己的其他天赋,爱屋及乌的“光环效应”都让刀锋舞者的“角色自我”得以修复、完善和提升。
与其他亚文化群体一样,刀锋舞者也有自己的共同体。尽管在外人看来刀锋舞者确实有些特立独行,无所畏惧,大有高处不胜寒的意味,但他们大多不是孤独的游荡者。因为经常面临生死考验,刀锋舞者们更愿意在特定的文化圈子里获得经验和指导,或分享自己的“高峰体验”以赢得共同体内部的地位。而且,正是由于外界普遍认为刀锋舞者的行事方式太多离奇,过度冒险的行动并不被社会看好,社会也对于这类人投以异样的目光和评价等社会文化环境的存在,刀锋舞者才更愿意组成内部共同体,以抱团取暖的方式“抵御”社会负面评价乐鱼体育。“你知道,我从小学习不咋地,为此没少遭老师同学白眼,爹妈早就认为我不会有啥出息了。幸好我车技不错,学了机车维修,还会改装,以前我骑着摩托车乱窜,街坊邻居都躲得远远的,都叫我二流子。”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都无法无视社会的评价,在内心都希望得到社会认可,但他们异样的举止和品行让其难以融入主流的、传统的社会生活世界,而越发使用怪诞甚至是蓄意的行为引起社会关注。“自从加入了骑士团,一切都改变了,我再不讳言自己飙车党的身份,坛子里的哥们跟我一样皮衣皮裤,文身纹饰一个不少,我们有自己的行话,做什么都那么自然。”可见,与其独自遭受社会的不理解,不如形成自己的小群体,既可以使得刀锋舞者远离“冒险者”的社会负面评价,又可以在共同体内部让他人评价与自我评价保持一致,有效地避免了“同一性危机”的蔓延[6]。在共同体内部,简单的纹饰穿着并不能保证其获得并维持“刀锋舞者一分子”的身份。正如前文所述,新手加入团体,需要有必要的装备和通常极限玩家都应掌握的技能,除此之外,新手要想在共同体立稳脚跟,还应尽其所能,开发新的冒险路线、创造新的冒险动作,标新立异以博取共同体的认可。
作为一个组织结构松散但技术要求极高的共同体,极限运动诸协会对极限运动本身以及极限运动玩家而言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方面,极限运动协会这样的共同体凝聚了力量,产生了社会团结。几乎没有哪一类极限运动是单纯靠玩家自己完成的,它们都带有团体协作的明显特征。恶劣环境、超常的难度增加了造成重大伤亡的概率,而此刻若有同伴相互帮助,一起完成任务,则成功的可能性将会大大提高。
“绝对信任伙伴的才华是一种应对风险的方式”,生死关头,把自己的性命交予同伴,这既需要勇气,更需要对彼此的技术的无条件信任。“攀爬的时候,我们必须协调,单个人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连累团队,当我们动作趋于统一,伸展和蹬踩动作一致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到了集体力量的强大,它是一次次冒险的源泉。”共同体成员一起攻坚克难,在这一过程里,彼此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这样原本就惺惺相惜的刀锋舞者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生死之交”的确切含义。志同道合的极限运动玩家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由于相互的协作而产生了一种“共同体验与情感”,深深地嵌刻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内心深处。无论在什么时候再现、再述这些艰难的经历,他们都会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冒险时产生的情感共鸣拉近了人际距离,产生牢靠的社会纽带。更为重要的是,团队协作产生了深刻的群体认同,成员间彼此用“积极区分原则”给予鼓励和肯定[7],从而强化了群体内部的成员身份。
另一方面,冒险共同体内部的各种“仪式”增强了参与者对这项活动的敬畏感和荣誉感,这成为群体意识和群体价值的源头。各类极限运动群体经常通过举办独创的“节日”庆祝活动来向社会其他群体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参与者穿统一的服饰、佩戴统一的装备、喊着或者唱着统一的口号曲子。“一辆摩托车轰鸣的声音微不足道乐鱼体育,数十辆同时轰油门的声音更像是管道交响乐,我身处其中感到了集体的力量。”共同体创造了聚集、公开展示的机会,形成单一个体无法企及的规模和影响力。个人身份被包含在集团之中,扩大了对自我存在感的认知,进一步确认了从事冒险活动的价值。除了公开聚会仪式外,极限运动共同体会举行一些类似“朝圣”的仪式活动,借以向某些冒险纪录的前辈致敬,同时切磋技艺,挑战新的不可能,试图创造属于自己的新纪录。在“朝圣”仪式中,那些纪录保持者会受到“神”一般的崇拜,他们也会分享自己创纪录的经验和体验,而新手们则备受鼓舞变得跃跃欲试,每一个都以打破纪录为最高目标,包括纪录保持者本人同样如此。一位高空跳伞爱好者在博客中写道:“没有足够的尝试和超越,你会被排除在外,尊重是要靠学习前人并超越他们得来的。”通过此类仪式,冒险亚文化的精神内核得以再次彰显,冒险技能被分享,冒险故事和神话被广泛传颂,冒险的现实价值得以实现。有时候,极限运动的某些仪式是被刻意为之,成为获得群体认同和形成群体意识的工具。笔者曾参与过野外漂流的旅游开发项目。这个项目算是较为温和的“冒险游戏”,危险程度远不及真正的极限运动,但其中某些仪式过程却与极限玩家描述的类似:漂流游戏本身时间不长,但游戏前的准备工作相当耗时,每一位参与者拿到一份注意事项指南,导游和游戏向导一再强调路线的困难程度,多少急转弯、多少暗礁、落水的可能性有多么大等等,为了确保安全,要求参与者无条件服从他们的指挥。实际上,该河段是安全的,这样的仪式增加了游客的焦虑,而导游和现场指导需要的恰是游客这样的焦虑。唯有如此,乘客才能服从命令,否则大部分游客将不必依靠向导的知识就能完成这些任务。可见,某些仪式起到了制造“风险”的作用,目的是提升群体内部某些技术人士的权威,方便他们的管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愿冒险从事挑战极限的活动,不可不谓之勇敢。或有人反诘这不是勇敢,是鲁莽。无论如何评价刀锋舞者的生存状态,他们都业已形成了独有的亚文化风格:游走在生死边缘、挑战不可能、实现自我。在自愿性冒险群体的文化定义中,高危行为是标榜其身份的稳定象征,只有不断地冲击新的高度和纪录,才能维持这种身份,这也是他们作为“技术精英”与普通人的主要界限。他们不再介意世俗的异样目光,甚至对社会聚焦(哪怕是负面的评价)而感到沾沾自喜。更何况,在自媒体发达的今天,刀锋舞者拥有众多的粉丝,社会正向的激励远多于负面指责,自甘风险的活动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青年加入,其亚文化群体的规模不断壮大。在群体内部,专业技术永远是第一位的,它是刺激参与者冲击新纪录的基础,也是成员维持群体地位的保证。与其他青年亚文化风格一样,自愿冒险群体同样需要文化标识来统一认识、增强归属感和凝聚力,只不过像有刮痕的衣物、特别的纹饰这些外显的文化符号背后都是以某些高风险个人经历作为后盾加以展示的,它既是勇者的荣誉,更是后来者需要企及甚至超越的目标。
说到底,自愿冒险的亚文化依然根源于现代性本身。风险是现代性的后果之一,它造就了一个失控的世界[8]。现代社会极力为人们提供更加高效、便利和安全的生活的同时,也制造了新的风险。与传统的风险类型相比,新兴风险规模更大、连锁反应更强、破坏性更大且更难以预测。因此,全球范围内都在努力规避风险,并在文化上形成了厌恶风险的社会心理。为了有效规避和减轻风险,社会开发出了各种工作操作安全流程、各类生活饮食起居健康指南、旅游手册等一系列安全说明书,用制度化的方式确保人们过着安逸的生活。这些安全说明囊括了工作和闲暇生活的方方面面,规定的步骤和操作方法细致入微,以致人们无法选择,不得不按照这些要求去做来确保安全。主流安全文化的过度渗透,让一部分社会成员感到不自在,被操纵感让他们有了反抗和的冲动。由于目前工作和劳动依然是谋生的手段而非目的,因此工作中的安全规定既不明智也不现实。故而,努力在自己的闲暇生活中做出反应就成为一部分青年人的时尚选择。这时,部分社会成员尤其是年轻人在追求自由、实现自我的动机促动下开始尝试新的冒险活动。极限运动或者刀刃作业兼具精确技能的要求—有意识、高度集中、身体和精神的熟练控制越是灵活变通—同时又完全清除掉了日常劳动作业中的按部就班的技能窠臼,变成了人们追求自发自我行动的替代品,并逐步成为现代社会“成功逃离惯例生活方式的极端形式”。刀锋舞者想要展示的是:既然很多风险无法避免,那不如坦然面对,用更积极的心态迎接风险,挑战自我,通过毅力、技能和出色的身心控制来驾驭风险,拥抱而不是逃避,控制而不是退缩!
尽管对于自愿性冒险行为的社会评价褒贬不一,但越来越多的刀锋舞者的加入让此类青年亚文化风格日趋流行起来。只要善加引导合理开展,相信包括各类极限运动在内的各种自甘冒险活动都将会丰富青年一代的闲暇生活。
[基金项目: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有序参与下的环境群类体性事件基层治理机制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8CSHJ02)、山东大学(威海)青年学者未来计划(2015WHWLJH09)、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17年重点课题“中国青年发展报告”(项目编号:2017ZXZD001)的阶段性成果]
[3][美]乔纳森堡·布朗.自我[M].陈浩莺,等,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04:2-3.
[4][意]维弗雷多·帕累托.普通社会学纲要[M].田时纲,译.北京:三联书店,2001:296-298.
[5]保罗·福塞尔.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M].梁丽真,等,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1:序言.
[6][美]埃里克森.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M].孙名之,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54,79.
[8][英]安东尼·吉登斯.失控的世界[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22-23.返回搜狐,查看更多